龙应台:何为家,何为永恒?


龙应台:何为家,何为永恒?

文章插图

当作为被人呵护的儿女时, 父母在的地方就是家 。 早上赶车时, 有人催你喝热腾腾的豆浆 。 天若下雨, 他坚持要你带伞 。 周末上街时, 一家几口人可以挤在一辆摩托车上招摇过市 。 放学回来时, 距离门外几米就听见锅铲轻快的声音, 闻到一阵一阵的饭菜香 。
晚上, 一顶大蚊帐, 灯一黑, 就是甜蜜的空间, 在松软的被褥里笑闹踢打 。 朦胧的时候, 窗外幽幽的栀子花香, 飘进半睡半醒的眼睫里 。 帐里帐外都是一个温暖而安心的世界, 那是家 。
可是这个家, 会怎样呢?
人, 一个一个走掉, 通常走得很远、很久 。
在很长的岁月里, 只有一年一度, 屋里头的灯光特别灿亮, 人声特别喧哗, 进出杂沓数日, 然后又归于沉寂 。 留在里面没走的人, 体态渐孱弱, 步履渐蹒跚, 屋内愈来愈静, 听得见墙上时钟滴答的声音 。
栀子花还开着, 只是在黄昏的阳光里看它, 怎么看都觉得凄清 。
然后其中一个人也走了, 剩下的那一个, 从暗暗的窗帘里, 往窗外看, 有一天, 仿佛看见来了一辆车, 是来接自己的 。 她可能自己锁了门, 慢慢走出去;可能坐在轮椅中, 被推出去;也可能是一张白布盖着, 被抬出去 。
和人做终身伴侣时, 两个人在哪里, 哪里就是家 。 曾经是异乡大学一间简单的公寓, 和其他一两家共用一个厨房 。 窗外飘着陌生的冷雪, 可是卧房里伴侣的手温暖无比 。
后来是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城市, 跟着一个又一个新的工作, 一个又一个重新来过的家 。 几件重要的家具总是在运输的路上, 其他的就在每一个新的城市里一点一点添加或丢弃 。
墙上, 不敢挂什么真正和记忆终生不渝的东西, 因为墙是暂时的 。 在暂时里, 只有假设性的永久和不敢放心的永恒 。
家, 也就是两个人刚好暂时落脚的地方 。
可是这个家, 会怎样呢?有些, 没多久就散了, 因为人会变, 生活会变, 家也跟着变质 。 渴望安定时, 很多人进入一个家;渴望自由时, 很多人又逃离一个家 。
渴望安定的人也许遇见的是一个渴望自由的人, 寻找自由的人也许爱上的是一个寻找安定的人 。 家, 一不小心就变成一个没有温暖、只有压迫的地方 。 外面的世界固然荒凉, 但是家却可能更寒冷;一个人固然寂寞, 两个人孤灯下无言相对却可以更寂寞 。
很多人在散了之后就开始终身流浪 。
也有很多人, 在一段时间之后就有了儿女 。 一有儿女, 家就是儿女在的地方 。 天还没亮就起来做早点, 把热腾腾的豆浆放上餐桌, 一定要亲眼看着他喝下才安心 。
天若下雨, 少年总不愿拿伞, 因为拿伞有损形象, 于是你苦口婆心几近哀求的请他带伞 。 他已经走出门, 你又赶上去把烫手的点心塞进他的书包里 。
周末, 你骑摩托车去市场, 把女儿贴在身后, 虽然挤, 但是女儿的体温和迎风的笑声甜蜜可爱 。 从上午就开始盘算晚餐的食谱, 黄昏时, 你一边炒菜一边听着门外的声音, 期待孩子回到自己身边 。
晚上, 你把滚热的牛奶搁在书桌上, 孩子从作业堆里抬头看你一眼, 不说话, 只是笑了一下 。 你觉得, 好像突然闻到栀子花幽幽的香气 。
孩子在哪里, 哪里就是家 。 可是, 这个家, 会怎样呢?
你告诉我, 什么是家, 我就可以告诉你, 什么是永恒 。
【龙应台:何为家,何为永恒?】来源:文/龙应台

    推荐阅读